金龙旧闻

朋友贺文,别名:晨晨历险记。


九月金秋初来,江山呈血色,大雁往南飞。


长安城外,古道上,有一人驾了一匹快马驰骋其间,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一身漆黑。一般来说,在青天白日下像这样穿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而更奇怪的,是此人身边的那队走镖人马,回身往后看,深林古道间,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浩浩荡荡如一条长龙。最前头挂着的镖旗在风中振荡,血红的旗面,金丝线绣的边,细致而精美,上书一个草体的“金”字,婉若游龙,威风凛凛。


不难看出,这队人马是长安金龙镖局的。


如此阵仗让道上的其他跑马的小商小贩纷纷侧目,压着嗓子放低声音凑在一起议论。


“瞧。那黑衣的小瘦个,听说是生香门的人。”


“生香门?!你说的就是那个江湖上的刺客势力?”


“对,就是那个生香门。”


“那过会儿到了湘江,咱哥俩还是改走水路算了,虽说得多走上几天,总比惹不必要的麻烦好。”


“……”


那黑衣人突然笑了一声。


笑得很轻。


但已足以让离他不远处,一直对他心存芥蒂的镖头听见。


镖头一抽眉毛:“你笑什么!”


黑衣人偏头似乎是扫了他一眼:“我笑我的,与你何干?”


镖头自觉理亏,一时语塞,不作答复。


心里却甚是不服气。不明白当家的为何会同意生香门的人做保镖随路,更何况此人着装奇特,难以交流,雄雌难辨。


气氛诡异的整支队伍就在诡异的沉默里,浩浩荡荡地前进着。


直到入夜,抵达淮城。


金龙镖局财大气粗,下榻在各地的水龙吟客栈,无一次走镖例外。


江湖间,客栈当住水龙吟这点,人尽皆知。


就如同他们都知道,天下间能赌得最公平,赌得最大的赌坊是“巧金手”叶不书老板的长乐坊。有闻名中原的“神厨”楼外楼坐镇的,口碑最好的酒楼是满江红。美女如云,头牌翡翠更是在江湖美人榜前十有名的青楼,是刀凌凌的弱水阁。


这些都是江湖人众所周知的常识之一。


但黑衣人偏不。


镖头火气上头,吼了句,“你爱住不住”便领队上楼。


黑衣人安闲地坐在大堂中央喝茶。


小二看了一眼老板的眼色,搭着毛巾凑上去:“客官,我们要打烊了。不好意思。”


黑衣人坦然拂袖而起:“冒昧一问,玲珑谷怎么走?”


小二闻言眼神微动,看了眼老板,见对方颔首,便开口:“出了城门,往东走三里再往西走三里,月上柳梢头时,便可见入谷之径。”


“多谢了,”黑衣人语意轻快,一边揭下黑色面布。那赫然是一张女儿脸,棱角略显冷冽的分明,细长的双眸此刻却带着笑意,“无影剑,罗牵罗姑娘。久违。后会有期。”


言罢,眨眼功夫,她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原先的“小二”撕下面皮,露出一张同样清秀的女儿面庞,水灵的杏眼扑闪有神,她慢悠悠地走到客栈门外,手一挥,“水龙吟”?梨花木门匾应声落下,恰好稳稳地落入她怀中。


之前的“老板”靠在门沿上,对她的举动恍若未见,摸着自己的胡子拉碴,若有所思。


罗牵将门匾放在角落,凑上去:“师父,刚刚那是谁啊?”


兵器谱排行第十七,无影剑,罗牵。


玲珑谷,墨客轩二当家沈其的徒弟之首。


“前年六月约你湘江一战的那个姑娘,”沈其道:“兵器谱排行二十一的,洛水钩,凌晨。”


罗牵如梦初醒:“原来她就是你说的人啊。”


“这胡子真扎人,”沈其扯下了伪装的面皮,伸着懒腰往里走,一边传音道,“记得把咱们满江红的牌子挂回去。”


凌晨立于山顶的那棵老柳树旁,趁着皎白的月色下望被朦胧的山雾包围的玲珑谷,和深不见底的悬崖。江湖传言,墨客轩实为三座吊脚竹楼,攀附于玲珑谷的悬崖之上,终年为雾所绕,与世隔绝,进出无门。


——雾中玲珑谷,崖上墨客轩。


恍然间,月上中天。


从那株柳树正下方抬头,正好在柳梢顶上。


“凌姑娘,有失远迎。”


柔和的语调,瞬息间由远及近。


来人也一样。对方一身墨色长衫,青丝未挽。


“叶轩主,入谷之径在何处?”


叶枫突然笑了出来:“谁告诉你有入谷之径的?”


凌晨想了想,说:“自然是沈二当家。”


“原先的确是有的,”叶枫顿了顿,“不过如今轩内人出入,大多仰仗轻功。”


“就靠轻功?”凌晨膛目结舌,“可这崖少说也有百尺深。更莫提长年为雾所绕。如若是无月之夜,几乎夜不能视。”


可谓一失足,便碎为白骨。


武林中人或多或少都会轻功,出来跑江湖的,倘若没点脚上功夫是断然不行的。


但她原本以为真入化境的人却屈指可数。


叶枫微微一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这片崖的石块排列顺序出乎意料的规则,另加藤条和荡绳助力。算不得太难。”


凌晨闻言抬眸看向他:“那究竟可否让我进贵阁?”


叶枫不直面回复,话锋一转:“你做到了吗?”


“我当然是已经将金龙镖局这次的镖队引入满江红。不然又怎么可能来到这里?”


倘若不和镖头吵那一架,使他大怒后分神,无心细看周遭之物,依照住惯了水龙吟的金龙镖局,根本不可能对于其中疏漏之处毫无察觉。


这也得亏了这次整个镖队皆阅历不深,包括这个镖头在内。


叶枫闻言看着她,洒然:“多谢,那么跟紧我。”


话音刚落,他已经利落地一个鹞子翻身翻下山谷。凌晨不敢稍慢,凝神定气,紧随其后。叶枫离她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目能视力的范围之内。凌晨边注意脚下,边牢记叶枫踩过的石块,发现果真如他所言,崖壁上每往下一段距离都有突出的岩石,虽看着不明显,但的确存在。其约有寻常裹脚女人一只脚大的石面,刚好能借此得力。


山风在她的耳边呼啸,深入雾中时,四面之景愈发模糊不清,能踩的石面越来越小,她察觉到叶枫为了让自己看清石块也刻意拉近了些距离。


而吊楼也渐渐出现在了视野里。


江湖传言,墨客轩内记录着武林间上下百年的所有消息,所有不能使之广为人知的秘密。只要是稍微有个名号有点名声的人物,都能在此了解到他的一切信息和行踪。


有很多江湖人都有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想要找的人。


但不是每一个人墨客轩都愿意帮忙。


叶枫执着灯从暗室走入大堂:


“对了,你的轻功很不错。”


凌晨说:“谬赞。现在你能否告诉我,四十年前金龙镖局的主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枫说:“江湖传言他是自缢。”


凌晨说:“这我自然知道。”


叶枫说:“如你所想,他的确不是自缢。”


凌晨说:“哦?”


叶枫说:“你跟的那队镖人很多,是吗?”


凌晨说:“出乎意料的多,其实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走的什么货?”


叶枫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们运的不过是一百两银子,只是银子。”


凌晨很奇怪:“一百两银子值得这么多人护送?”


“竹叶青。”叶枫递给她一杯茶,缓缓解释道,“当然不值得。值得的是镖头。那个镖头,真名叫龙河,是四十年前龙放天的弟弟龙放金的私生子。龙家家法向来严苛到一种不人道的地步,龙放金在外风流,按照龙家家规,要砍断双腿,软禁七年。”


“所以他自然是不愿意承认的。但好歹有点良心在,他常常去给那个龙河的娘送钱,但红颜命薄,龙河十二岁的时候,她就过世了。龙放金不能明着养龙河,但好在龙河身强体壮,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些,就把他招入了镖局,跟着走镖。”


“但纸包不住火。龙放金在一次喝醉酒时对他大哥,也就是龙放天说出了埋藏在他心中十多年的秘密,龙放天一生为人刚正不阿,自然是勃然大怒,当即要去告诉龙家长辈,龙放金酒劲上头,一冲动就用腰带勒死了龙放天。后来用绳伪造了自缢的场面。就此逃过一劫,还当上了镖局当家。但前几日,这件旧事突然被当年的知情人翻了出来,龙放金自知已经逃不过了,但怕迁怒到龙河,就提前伪装了这次走镖护送他远离是非之地,一百两银子也是给他的,同时还派了一大队人马跟着保护他。”


叶枫讲到这里,吐了口气,抬杯喝了口茶:“可怜他亲生儿子二十年的屈身,最后得到了就一百两冷冰冰的银子。”


“可是,”凌晨有些晃神,脑海里浮现出走镖人马散漫的模样,“那队人马……”


“没错,这队人马里龙放金安排的都是镖局最底层最无用的走镖人,不过是龙放金最后虚假伪装的好意,这点龙河自己也知道。”


凌晨久久未言。


“是龙放金雇你们杀的龙河?”


叶枫长长地叹了口气:“是。”


凌晨侧头看着他,眼神冰冷:“你们真的决定要杀了他?”


叶枫说:“我现在已经不想杀他了。”


凌晨突然说:“我是生香门的人。”


叶枫说:“这我知道。”


凌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们要杀龙河吗?”


叶枫说:“这自然是因为,龙放金也雇了你,但他却什么都不对你说。所以你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凌晨轻抚了一下腰间的洛水钩:“我不想莫名其妙地杀人。”


凌晨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她看见满江红的大门被慢慢拉开,罗牵搬着一个小木凳走出来坐在门前伸了个懒腰,瞥见凌晨时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被我们放走了。”


月亮已经落到了最西头,只剩一弯浅浅的白。


正东黎明破晓,熹微的光芒打在门匾上,“满江红”三个行书刻的字有些斑驳。


隔壁集市街已经开始有了薄薄的喧嚣。


漫长的黑夜到了尽头。


阳光洒满一地之际,凌晨也拎了个板凳坐在门前。


“你师父呢?”

“在刮那张面皮的胡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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