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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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三日前。
蜀中还未入冬，甚至有些树连叶都还未落，青色浓郁得暗沉，只有萧瑟雨中的寒凉秋意浅浅地四下浮动着，却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蜀中有一个望高楼，临着东逝长江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在十年前那本是文人骚客集聚吟诗作对你来我往的风雅之地，但自五年前更朝换代，新帝重武轻文，大多文人便在一夕间落魄流离，地位堪堪，谋个生计已然困难，自然更无人有心风流。天长日久，这座曾经载满了几度翩然春花秋月的小楼，至此荒芜了人迹，现如今已是破败不堪，令人唏嘘。
但那日，这望高楼却群客云集，一如十年前的鼎盛时期。
说至原因，也许真得好好感谢那深秋雨霖了。
皆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雨，那四面八方的赶路人都不得不驻足停步，前方是涛涛江水，暴雨时渡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因而大多人都寻进了那望高楼落脚歇息。
其间不乏贸易行商，庙堂官员，文人骚客，更不缺的自然便是江湖人士了。江湖间鱼龙纷杂，每日大小事是层出不穷，从武林盟主更替换代，到兵器谱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决斗之战，甚至于一些八卦，这些都是会被多事人传得满城风雨，因而江湖人的谈资，是从来也不会少的。
譬如那日，其间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老头与一位看起来刚初出茅庐的少年人，就最近江湖中的大小事高谈阔论起来，其他人大多在一边旁听，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唯独一个算命打扮的青年靠在灰暗的角落作打盹状。
这样的雨夜，或许很适合聊天。
是那老头先开口的，他的声音很沙哑，皮肤干裂粗糙，像是常处大漠的人。
“玲珑墨客轩和百晓生联手发布的武林八卦榜，今次排头的，是十日前武林三大门派，少林，武当，峨眉的三位掌门人长空方丈，冲虚道长，静慧师太一夜间齐齐退位的消息。少林的主持改换了长空方丈的师弟长一，武当的长老还在密议中，而峨眉相对其他两派略有不同，似乎暂时并不准备选新掌门。”
“少林武当峨眉一夜易主？！这，这……不知可有知根知底的人来让大伙图个明白？”
“是一笑春风下的手。他在半月前连约了这三位泰斗在这蜀中一战，决战当日，那一笑春风迟到半柱香才出现，刚上场就要以一敌三，真是好不威风！那三个老古板自然是气不过，非要一对一，估计还想着好好教训他一顿呢。”
“……结果？嗬，一个断了双腿，一个五脏俱损，还有一个当场被气到吐血而亡。”
听了这话，当中没去看这场决斗的不少面上都流露出几分不忍，无论如何，那也是当今武林正当门派的三大顶梁柱，竟然下场惨烈得如此彻底，还是输在一个小几辈的青年手里。
老头捡起旁边一把干草又扔进火堆，看着火舌上窜，喃喃道：
“‘一笑春风’江夜阑……就凭这份魄力，也真是不得了啊。”
“听上去虽是不得了，但也这人一定不怎么聪明。”
这低低的声音虽不算大，但在座的各位却都听的一清二楚，一时之间都不禁为这深厚的内力而咂舌，再寻声源，发现是那个之前一直在打盹的青年，只见他一脸懒懒散散地走过来，没睡醒的样子，说的话也听着轻描淡写，“这一来，与少林，武当，峨眉对立结仇，难道不是自己惹了个天大的麻烦吗？”
灼热的火光映亮了他小半边脸，大半人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丝毫表情，语气中更是听不出半分悲喜，再见他衣着打扮，头上的一顶蓑帽压得微低，人又身处黑暗之中，相貌如何是看不清的，但从身形看如玉树临风，而尤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双手，手形修长好看，而有一搭没一搭叩着木柱的手指更是说不出的活络灵动。
一阵风穿堂而过，凝视着篝火的火舌飞窜，青年的袖风被掀得翩飞，藏下了他眼底的波动和突然停住敲叩转而撑着木柱的手。
“敢问这位老者，那场决战后……一笑春风又如何？”
那老者抬头，乱糟糟垂下的头发间的一双小眼睛缓缓睁开，看了几眼青年，又阖上，隔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至于一笑春风……他的下场，自然不会好。”
这话音稍落，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那青年已如风般飞出了望高楼，在尽处的一片烟雨中，依稀能见他的袖风飘动。
而望高楼内，沉默延续了很久，才有人再度开口。
“刚刚那是谁？”
这次依旧是那老头回的话：
“叶暮朝。人称归去来兮，天下兵器谱第二，盗行第一的叶暮朝。”
雨停时分，已是入了夜。片刻稍许，层云重重叠叠，夜色暗沉无边，再看那江水，是波涛汹涌，暗流涌动。望高楼间先前躲雨的众人，心中再不情不愿，只得再耽上一夜。
而在这一夜，江湖间，幽谷的如意绝杀令临隔三十年再出江湖，这消息如风吹般不胫而走，传遍了天下。
天下第一谷幽谷地处沧州，其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江湖庙堂无孔不入，而幽谷的人个个神出鬼没，身份难测，武功更是参差不齐，其中或许有武林高手，或许有布庄老板，甚至退隐神医，庙堂官员……都是说不定的。
只因迄今为止，还没有人真正见过幽谷的人，更遑论其人身份。只有每一代幽谷谷主被世人所知。第一代谷主温洛川是个奇女子，她执位时携了幽谷众人同武林盟主联手，将那时正在中原武林里大肆猖獗的魔教打退至了边塞，其中她智斗勇谋，虽为女子却终为巾帼英雄，为世人所敬仰，而当年的武林盟主更是对她仰慕至深，最后请人造了那如意绝杀令送与她。
如意绝杀令，如幽谷的意，绝他人的命。
这道杀令向来是幽谷的保底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幽谷在江湖上纵横了六十年，不过在三十年前武林大乱中所用过一次而已。
幽谷谷主历代向来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英雄人物，就算无大功绩，却也无一不为人信服，但近十几年自薛一笑弑师一出后，便变故横生。
这一代谷主，是格外特立独行，据说不光常年不管幽谷事务，连人都不在幽谷里，其江湖里的身份更是被藏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早有人揣测自上一代谷主薛一笑因弑师而被长老强制退位封杀之后，这代接任的所谓谷主，不过是幽谷人胡诌来镇场面的，实则幽谷早已群龙无首。
但这种猜测向来都是背地里才敢说上两句，没有人敢大肆宣扬，更没有人敢前去求证。
因为江湖人都知道一点——敢犯幽谷者仅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无论你是平头百姓还是富裕商贾，归属于江湖亦或归属于庙堂，都逃不过，躲不了。
这一次这道如意绝杀令，比三十年前的长篇大论要简练上许多，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据传是由幽谷现任大长老亲笔。
——能杀一笑春风者，便是我幽谷的下一代主人。
幽谷到底与一笑春风怎么结的仇，结了什么仇，又怎会如此兴师动众地请出不到万不得以绝不使用的如意绝杀令，更没有人敢去揣测。
他们只知道，此次若能得幽谷，那半个天下便也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