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

大概是这两年来写的唯一一篇(伪)武侠,拿去参赛然后落选了。于是现在能发了,耶开心(并没有什么落选的自觉

现在自己再看一遍,感觉真是real莫名其妙



       那个江湖以剑为尊,自然而然就有了许多剑客,环肥燕瘦,参差不齐,但还是有许多人被送去学习剑法,即使有的原本钟情刀枪棍棒,有的原情定书礼诗文。



       梁孟也是其中的一个,迄今为止,他已经出师十七年,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是诸多剑客间的风云人物。他的剑很快,和他的轻功一样千里不留行,他的剑也很稳,和他的内力一般深藏不露,八风不动。自他十四岁涉足中原武林起的第一天,就已经有如漫天黄沙般数不清的人去挑战他,越往后越多——只要超过他,声名鹊起不过一朝一夕,但再往后,就少了,越来越少。

       直到现在,梁孟的而立之年,正逢兵器谱重修之际,他成为了新一代的天下第一。

 

     “天底下已经没有人可以战胜他了。”——兵器谱判官“黑面”的批注像一阵快风吹进了江湖人的耳朵里,人们争相将消息越传越广,茶摊,巷口,坊间;武当,少林,峨眉——像比谁的耳朵更灵似的。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树大招风,有些不着边际的谣言也随之四起。

      “你听说了吗?那个欺师灭祖的梁孟成天下第一了!”小二抬手给墙角的客官斟茶,闲道,“真是世风日下!”

       带斗笠的客官是个青年,他歪了歪头,作疑惑状:“梁孟是谁?”

       小二将汗巾往背后随手一撘,摆摆手:“这我哪知道,武林中人呗。”

       青年嗤笑一声,转头不再看他,兀自喝茶。

 


       梁孟宣布退隐江湖了。



       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天下间酒楼茶楼凡人过之处无不鼎沸,他们又开始评价了,他们说梁孟终于良心发现,浪子回头,可喜可贺,干杯干杯。


       而议论的中心在某个街角叼着野草根挑驴,他看中了头看起来最壮最耐跑的,拍拍驴背,正翻身上去时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颗石子打中了脚踝骨。


       即便如此,他仍轻巧地落上了驴背,那颗尖锐的石子像是挠痒痒。

       他牵着驴背过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有什么想说的?”


        灌木暗处走出一个人影,修长身材,道士打扮,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半路出家,半分仙风道骨都无,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是腾跃的杀气。

       “你还记得我吗?”


       梁孟眯起眼,沉默半晌,他在江湖太多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不是每一个他都能记住,或者说到了今天,大多数除了个虚浮名号,他都不记得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恍然大悟:“庄丹。”


       他的同门。

       那个第一个来挑战他的同门,也曾是最后一个来挑战他的人。


       在那些本该青春飞扬朝气蓬勃的岁月里,庄丹是师父最喜欢的学生,自然也是全门上下弟子仰慕的对象,向前的标杆。他精于研究破敌之术,每一招剑式的杀意都直冲喉管,剑尖贴着你的皮肤时,像下一秒一个轻挑就能溅出血来。他的剑法,破坏力,冲击力,都是一流。庄丹也很勤奋刻苦,当时有不少同门或偶然地瞧见他天不亮就早早地上山练剑,如疾风闪电,所过之处,草木荒芜。


       他每个月都会用坏三把剑,但他不在乎,他只在乎赢,在乎他的光明未来。



       梁孟和庄丹比起来就是两个极端了,他以剑意著称,并立誓此生只用一把剑,以剑为友,他崇尚学剑先需修心的所谓古老理论,天明前在庄丹的影响下,同门们早起摸黑舞剑,他却偷偷溜走,携着书卷,山寻高僧。


       那是一个以击败别人为终极目标的时代,梁孟的学法与世相违,与师相悖,几乎全门的人都支持庄丹,只有在他和庄丹出师前那一战后,才有人略有动摇,但也仅限于略有。


       大势如此,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梁孟也很少大张旗鼓地宣扬自己的观点,也不肯向世人低头。他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来往过多——不尊重剑,不懂剑意,毫无章法的治学态度,没有情怀。不过是以剑为牟利之器,炫耀之资本,三两招道听虚式图浮名,着一身白衣冷眼假清高。


       一行一止,尽带虚名污秽;剑上荣辱,皆是滑稽笑话。

 



       无独有偶,一个黑灯瞎火的清晨,梁孟和庄丹这对冤家在大门口撞见了,一上一下,方向截然相反。那天的梁孟终于是觉得有些倦了,少年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快,能挥霍却难持久,难免自我怀疑;那天的庄丹剑刃卷了,不得不提前下山,他脚步匆匆,急着换剑。


       两个人你不言我不语地进了剑房,庄丹随手捡了一把,梁孟趁着微光找自己在剑上留的标记。


       庄丹没有走,他看着梁孟,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也许他忘记走了。

       梁孟觉得这个人挺好玩,一边找,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半真半假的好奇:“我说,你学剑这么拼,以后想干什么?”

       庄丹愣了愣,脚步朝前一挪,嘴张了张,好半会儿没能出声音,就在梁孟只当他是和其他一些同门般没想过作罢的时候,他听见一个有点沙哑而急促的声音。

       “我想当天下第一,以后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客!”


       那真是一个适合那个桃李纷飞的春天的少年梦,在名利场里闪着心酸的光。



       梁孟抚上自己的剑鞘,窗外天光泛白,不远处练习场隐隐的挥剑声和喧嚣蠢蠢欲动,整齐划一,气势汹涌,顶梁柱上刻着几百年前的门训,上面的字这几年越发斑驳而模糊,梁孟记得,他踏入师门的第一年还能勉强看清,原本写的是——“明知不可而为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你的江湖太远了。”

       庄丹握紧剑鞘的手有些泛白。

       我的也很远。

       梁孟揉了揉泛酸的鼻尖,提着剑率先走出门。

 

       直到有一天,师门的一位老人将人群之外的他叫去,开口举起扫帚来了个不咸不淡的横扫——整齐地二分了一树落花。

       “现在你愿意听我一言了吗?”

       梁孟点头,老人捻捻白须,漫天飞花映在他的眼里,像芜杂的红尘:“所以说,你若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就没人愿意听你说的话。”

       梁孟垂头握紧了剑,那天他在树下坐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日落才离开,第二天,他也加入了晨起练剑的人之一。


       后来,出师前,梁孟接受了庄丹的挑战,当着全门的人挑飞了他的剑,比武台上早春的风很凉,凉透薄骨,落下的剑倒在人群不自觉围出的圈中,庄丹的空手悬在风里,脸色铁青。


       那一刻,场下鸦雀无声,梁孟也许本该觉得开心,可他却觉得手中的剑在那一瞬间重了许多,像千斤顶。师父凝视着他的眼神仍旧没有认同,只有古井无波,仿佛在说“小子,你不过是运气而已。”



       他在众人的目光下大踏步地跨出了师门,没入重重青山,再也没有回去过。

       那是他觉得自己此生走得最自由最潇洒的一次。


 

       而庄丹对此始终耿耿于怀,直到兵器谱重修前的两个月,时隔二十年,他又找到了梁孟。

       “我要再和你比一次。”话音未落,剑已划破长空出鞘。

       剑影,竹影,人影,霎时散落一地,交错纵横。

       不过历史重演。

       那时庄丹彻底心灰意冷,弃剑远去,发誓此生不与他相见,堕入空门。

 

       所以梁孟千万个没料到他会再一次看见庄丹。

       他的道袍沾染着风尘,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深冬的泥土,手中的拂尘也微颤:“你根本不屑于当天下第一。”


       梁孟即便退隐,在兵器谱重修前,他也是无可厚非的公认的天下第一。


       他干脆地承认:“你说对了。”


       “你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个机会让给我?让给别人!”庄丹终于失声吼出来,“你不想当,有成百上千的人想当!”


       梁孟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我该知道吗?我只知道,那个人不能是别人。”他拉着缰绳的背影有些苍凉,夜色如雾,荒草飘摇,远处的暗山连绵到尽头,如野兽的背脊,“从我第一次站上比武台起,我就没有一天快乐过。”



       庄丹僵住了,他突然也觉得很无力,他为了打败别人苦心钻研剑法,力求稳准狠多年,夙兴夜寐,他又快乐吗?他又何曾真心低头仔细看清过手中剑的模样?又何曾想过剑下白骨黄土意味着什么?



       梁孟说的没错,行侠仗义的江湖,离他太远了,很远很远,离这个时代也太远了,太远太远。原来这偌大江湖,竟没有一个人是快乐的。



 

       “我以为成为天下第一,我便可被世人接受,剑道会更被人重视,所以我背弃了剑道拼命地练剑,就是为了站在这个高度为人信服,”梁孟的话在风里模糊,空灵又悲哀,“可我错了。”

       歧路的人不回头,哪来那么多醍醐灌顶的传说。

       一人之力无力回天。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背离初衷的牺牲到底值不值得,但他彻底倦了,他不再对这个江湖抱有期望,他不是救世主,注定不是。


       “剑仍旧握在一些不配握它的手中,”梁孟叹气,“我只想离开。”

       “你就是假清高,”庄丹不屑一顾,“喜欢不喜欢,懂不懂根本不重要。”

       “随你怎么看,”梁孟轻巧一笑,却没有半分笑意,“人为剑役,我只怕哪天忍不住杀了他们。”言罢,他不再逗留,扬尘而去,匿入深林。

       唯有一声隔空传音余下,格外清晰。

       ——对你也一样。

 


       鸟惊山林出,庄丹的拂尘落到了地上,像数月前跌落入土的剑,他愣滞良久,不知是一月还是三秋,最后身形一晃,大笑着踉跄远去,涕泗横流,是发冠也歪了,衣带也散了,连脚上的鞋,也丢了半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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