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令【3】

第三章

 

一方斗室,几枝腊梅,一壶香炉立在一台梨花木桌上,寥寥生烟。桌的左手边落座了一位女子,一身艳丽的红裙似火般灼热,面庞清秀,眉眼细腻,按理说本是个温柔美人,只可惜,当看见她那双眼睛时,一切都化为了云烟。

这双眼睛实在太利,被这双眼睛盯着就像是一把刚磨亮的刀子架在脖颈上,令人心悬。

“似乎叶公子今日心情不好,”她淡笑着给自己斟了杯酒,语气间带着一点嗔怪,“竟连我弱水坊特地拿来招待你的三十年女儿红都不喝,真是好生不解风情。”

在旁一直支着头出神的叶暮朝这时才缓缓回神,侧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心道了一句的确是好酒,却兴趣缺缺:“刀老板自享即可。”

正在倒酒的刀凌凌动作一慢,抬眼将叶暮朝瞧了许久,忽而一笑,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她眉眼间似有万千风情,语笑嫣然:“既然连你也找不到一笑春风,江湖中人自然更找不到……又有什么好愁的?”

叶暮朝望向窗外的飞雪,眸色暗沉,一手接过刀凌凌含笑递来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也许?未必。”

闻言,两人对坐无言,隔了好会,刀凌凌突然道:“你真的要走?”

“为什么不呢?”叶暮朝冲刀凌凌眨了眨眼睛。

“好,”刀凌凌握了握酒杯,转身冲着楼下扬声道,“三宝!现在你立即动身到城东去,越快越好,以我的名号将李公子家的那匹神驹借来给叶公子!”

“哎!遵命!刀老板!”只见楼下那正因撞了某位大爷而被扯着痛训的少年抬头,忙不迭应了好几声,又赶紧向那位被自己撞了的大爷连道了数声歉,人还着着一身薄衫,便慌不择路地径直一路飞奔了出去,如释负重。

那位大爷倒是不乐意了,在楼下骂骂咧咧,直嚷嚷着要见老板,四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见了刀凌凌那发青的脸色,便自觉地一拥而上,拿着酒杯凑上前,轻声细语温软劝说之,以免让他碍了刀老板的眼,到时候人人都吃不了兜着走。那些姑娘们轻挽着他的胳膊,是好说歹说才给劝停了,最后那位公子哥是在一片莺莺燕燕的簇拥和欢声笑语里被硬拉入了内阁。

 

一直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刀凌凌这才脸色稍霁。

随即她哼了一声,偏头冲站在她身边的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吩咐道:“如今这人是越来越嚣张,仗着有几个钱家里有点地位便如此作威作福,下次别让这浑球进来,若他执意,就直接交给劳叔,不要心慈手软,听明白了吗?”

“刀老板……这县令家的公子,招惹了他那咱……”

刀凌凌冷道:“难道我说的话不经用了?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板子没挨够?”

叶暮朝隔着酒杯扫了眼怕得正发抖,连眼泪都快落下来的那个小姑娘,看起来年轻得很,也不知为何就流落到了这烟花之地,想罢无奈地摇摇头,顺口道:“这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没犯什么大错。刀老板,何必如此。”

“叶暮朝,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是真该改一改了。”刀凌凌微愠地瞟了他一眼,也无心再说下去,便挥了挥手将那姑娘唤退了,临了还抛了句“再有下次就离开”。

再转头,未等面前这位叶暮朝叶公子再多事说上几句废话,她撩了撩散下的发丝,将其拨到耳后挽上,淡淡冲叶暮朝道:“去洛阳。”

闻言,正埋头灌酒的叶暮朝蓦然抬起头,直直地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又继续道:

“两天前,三宝看见他在洛阳。”

倚在楼上远望着叶暮朝在雪中纵马飞去的背影,刀凌凌仍在喝酒,一杯又一杯,一股猛烈的辛鲜涩辣味冲上鼻尖,竟然有些泛酸。

“老板……”

“不妨事,你先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罢。”

 

叶暮朝驾马抵达洛阳时,已入了夜,远远地隔着,就见了城门处有一簇微焰,在浓郁的夜色间,极为显眼。

直到渐渐离得近了,才见了一个人影在城门边,一身寻常守卫的打扮,头发有些散乱,颧骨瘦得有点窝下去,胡子拉碴,他一手中的剑深深插入雪里以此支撑着身体,另一手正提着一壶酒猛灌着,那喝法,一口酒下去,真进了嘴的也不知道有几滴,他的脚边不远放着一盏灯笼,想来这就是之前在远处看到的火光了,大抵是用以照明的。

叶暮朝翻身下马,牵着慢慢走近城门,那守卫见了他,不过瞟了眼,就接着喝酒,半句话没说,更没有半分要理他的意思。

叶暮朝也不介意,从怀中径直摸了一锭银子出来,道:

“这位兄弟,能不能行个方便,许在下入城。”

谁想那守卫连看都没看那银子一眼,匆匆瞟了他一眼,喝了两口酒,稍许后,才沙哑地开口平平道:“宵禁已过,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叶暮朝见状扬了扬眉毛,也只好将银子又收回去。借着灯笼的火打量了一眼这个守卫,意外地发现在这个守卫竟然隐隐在发抖,看他衣料虽不算厚实,却不至于到会冷得发抖的程度。

心念至此,牵着马才走出两步的他骤然回身,凝气一掌便对准守卫的肩膀直直拍去,四下气流涌动,将那守卫额前的发丝掀起,只是没想到那守卫竟连躲都不躲,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掌,依着那把剑没有倒,“哇”地吐了口污血。

“大爷您还真是不友善,”那守卫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睛在夜里灿若星辰,只见他抬起手背缓缓地抹掉嘴边的血迹,苦笑着喃喃道,“对我这般一个三脚猫功夫小喽啰都要下手。”

“……”

叶暮朝只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牵着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经脉全封,武功尽失,还有唐门的十日寒……江兄,真不爱惜自己。”

借着灯笼的微光对着手背上的血迹,江夜阑低低地笑了一声,隔了好会,才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暮朝闭了闭眼,开口悠悠道:“天下间眼睛这么好看的人,实在不多。”

“是么?”江夜阑闻言有些似笑非笑,道,“看来下次,在下该狠狠心把眼睛剜了才对。”

这人竟连这种话也好当作玩笑一样说出来。

可那双充满认真的眼睛,分明在说这不是一个玩笑。

叶暮朝叹了口气,道:“走,离开洛阳。”

江夜阑一点一点撕下易容的面皮,面皮下的那张脸,肤色更为苍白,像在天地间这片雪色染缸里浸久了似的,他的嘴角浮起两丝笑意,脱出口的话像是说的有些艰难,细如蚊吟:

“哪里都是一样的……只是叶兄若不拆穿这点小把戏,兴许,我能多活上两天。”

话音刚落,他身形骤然一抖,算是撑着剑才没直接倒下去,连扯下嘴角都没有办法了。

中唐门十日寒者在十天里若身处阴寒,便会被穿心噬骨剧痛无比,入夜发作,白日无恙。迄今为止,江湖间中此毒的人大多都因承受不了那种痛苦而选择自刎而死,熬过十天的,便是活人也跟死人差不多了。

 

这世间,治病救人的分很多种,有云游天下,山河走遍,擅长奇门偏方的游医,有善用药草,讲究天地人合一的中医,自然也有坑蒙拐骗一窍不通的庸医……

这江湖中形形色色的英雄好汉,才子佳人们总爱在各行各业里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这促成了百晓生与玲珑墨客轩合手联排的各种天下第一。

就如武功第一的排在兵器谱首位,容貌第一的位列美人榜榜首一般,自然,这医术高地也要评一个最字出来。这些排名广为人知,为绝大多数江湖人所信服,影响力颇高。

现而今,天下第一的神医,是个十二岁不到半大点的女孩子。

 

一刚及床高的白衣女孩小心翼翼地拔出最后一根银针,坐在床边上晃着两条小腿边观察银针尾端的深黑色,那双细眉是越锁越紧,片刻后才道:“这毒已经侵入了心脉,若要用内力硬排出体外,成功的几率不大……”她的声音很清脆很好听,若非要譬喻,那就是三月刚解冻的溪水,叮叮咚咚,清澈而令人舒服。

还没说完,她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眨了眨杏眼,又凑近身边那蓝衣男子小小声地补充道:“哎我说,他的眼睛,还真的很好看啊。”

那蓝衣男子是在一边是听得苦笑连连:“月大神医,可以不可以求你别卖关子了。”

月小小敛了笑意,小脸上露出几分严肃的表情:“叶大哥,你真的想救他?”

叶暮朝瞟了她一眼,道:“对。”

月小小眼帘轻垂,轻声道:“唐门的毒向来无药可解,我待会给他服一粒凝神丸护住心脉,其余只能尽人事看天意了。至于武功,若能重新打通经脉,问题也不大。但之前诊脉时我发觉他的脉息紊乱,心律不齐,很奇怪,还要再细看。”

叶暮朝沉吟会,道:“这可不方便。”

“岂止是不方便,是绝对不能!”月小小长长地叹了口气,皱着眉道,“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是勉为其难地留下他吧。对了,先付五十两银子,前几天风花又在赌坊输了钱,我得去还给人家。”

叶暮朝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就扔了过去,边抬眼道:“喏,都给你。那小子又去赌了?”

“嗯,”月小小提起这事似乎不太开心,闷闷应了句,又道,“不说他了,每次都要拖累我,真是烦得很。”

 

转头见那人准备离开的背影,月小小忍不住打趣道:“叶大神偷,一笑春风如今可算价值千金,你真好放心把他放在我这里?也不怕我转头就给杀了去领赏?”

叶暮朝回头冲她笑笑,摊手道:“你会吗?我看你就差直接抱在怀里不撒手了。若真如那般,那我就只好把你的医馆砸了。正好之前你们这双生罗刹欠我的那么些银子现在都还没还呢。”

看着那蓝色的衣袖在空中翩飞远去,月小小将钱袋里的碎银子抖出来细细清点了一番,发现这零零碎碎的凑在一起刚刚五十两,有些哭笑不得,嘟囔了句。

“叶大哥这真是连多一两都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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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剧情跑得快就要长一些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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