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来。
江南,碧空无垠,山上桃花纷散如粉黛雪雨,绯红似轻云般晕染青山碧水,刹那间人间如画。
溪水悠悠,尽处竹篙渐次远。
少年的面庞被一顶蓑帽微微遮盖着,隐约可见其温润柔和的眼尾,和细腻如丝绸的侧脸,初看来虽干净如泉水,却也算不得惊艳。
一阵微风拂过,撩拨起尘浪。
少年的眼皮微微颤了一下,睁开双眼。他的双眼若一对黑珍珠,明亮而深邃。
这样纯粹的眼睛,仿佛容不下任何一丝杂质;而又正是这样一双眼睛,才能容得下天地万物。
此时映在他眼底深处的,是最绚烂的漫天桃花。
风又动了,不同的是,这次少年的耳朵也微微动了一下。
随后他唇角绽开一抹春天般的笑意。
一个白色的身影已经轻轻巧巧地落在竹篙上。
少年一只手撑着坐起来,将蓑帽取下,神采飞扬:“江湖人总说无论我在哪里,你都能找到我,果然不假。可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白衣少年嘴角牵起一丝无奈地笑容,一双傲气的远山眉间容的不是天下,不是江山,而是一抹柔情。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像对于找人这点,我一向很有本事。”
少年闻言朗声笑道:“这可是个能让你活命的好本事。”
白衣少年的眼里闪着几点光:“噢?”
少年已经扫去一身浮尘站起来,脚步踏得不虚不实,轻飘飘得像风一般:
“这样的话,你总能找到一些别人找不到的人,帮你吃掉一些你解决不了的麻烦。”
白衣少年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次有麻烦的可不是我。”
江夜阑耳力向来不错,何况对方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他依旧含着一丝笑意:
“不是你?难不成是我?”
叶暮朝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回去:“不是你?难不成是我?”
江夜阑嘴角的笑意仍然如初,却褪了三分温度,他微微转身,落在他肩头的花瓣轻轻滑落,浮落在碧水上缓缓远去:
“我还以为我已经掩饰得很好了。”
“你的确掩饰得很好,可是还不够好,”叶暮朝看着他,又道,“至少,还不够瞒过我。”
江夜阑摸了摸唇角,笑了笑:“幸好如此。”
幸好,只有一个叶暮朝没瞒住,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所以即便被拆穿,江夜阑很快就释然了。
他拾起一旁的竹竿,拨了拨水,向前加速行去。
叶暮朝忍不住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江夜阑心里觉得好笑:“你都不知道我去哪还敢上来?”
叶暮朝道:“我为什么不敢?”
江夜阑道:“若是我存心要害你?”
叶暮朝只是笑道:“你不会。”
“虽然我认识你时间不长,但很容易看出来,你是心软的人。”
“心软的人命从不长,而我很惜命。”江夜阑淡淡道,像是想打住这个话题。叶暮朝也不说话了,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能明白什么时候该闭嘴。
恰逢春分,风已渐渐有了暖意。
江夜阑伸了个腰,驱逐去慵懒之意,随即摸了摸唇角:“我要去桃源。”
叶暮朝的脸色霎时变得古怪起来:“你是说晋时陶潜笔下的桃源?”
江夜阑的唇角浮起一抹微笑,弧度不高不低,刚刚好。
一笑万古春。
“对极了。”
将取一壶闲日月,长歌深入武陵溪。两岸落红缤纷,人间画卷。
风剪出江夜阑修长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似有若无地握着竹竿,眼神飘忽地看着桃溪尽头。熏风拂面,尽带温柔。
陶潜晋时写桃花源记——“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虽后世大多以为此为陶心中的幻境罢了,无实地可考。可也有不少人,对此心向往之,试图谋得去往世外桃源之路,踏上桃溪,可惜去人无一可返,自此杳无音信,桃花源存在与否更甚成谜。
可这并不影响它半分半毫的美丽,正如千百年来人们从未放弃过探寻它。
叶暮朝疑道:“世上可真有桃源?”
江夜阑道:“你若认定它不存在,那便是没有的。”
叶暮朝伸手摸了摸下颔,笑道:“那我宁可相信它是有的。”
他唇角的笑容,仿佛承着千载春秋,万载红尘。
繁困于浮生的世人,总是或多或少需要一个幻梦来解脱自己的。